第一百二十章 阴影
长乐祁阳一怔，没有明白衍之的意思，有些发愣：“嗯？怎……”
衍之粗暴地打断了长乐祁阳的话，牙关战战，只挤出一个字，瞪着长乐祁阳的眼睛发红，神色严肃而带着明显的哀求，其中藏着深沉的恐慌：“快！”
这一声衍之几乎是用吼的，差不多用了衍之全身的力气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，当年的事情和今天的事情重叠起来，压得衍之几乎喘不过气。
长乐祁阳神色立时便认真起来，皱着眉头什么也没说，转身提起轻功，以最快的速度毫不隐藏地超方才的花园赶去，见到衍之的表情，他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妙，身法如烟似雾，几乎留下残影。
衍之瘫软下来，手失去力气滑脱，一屁股跌在了地上，她却毫无所觉，只是用力捏紧拳头，放在心口祈祷，她原本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做这样天真的动作。
快一点，求求你，再快一点。
韩蕊倒下的身子又出现在衍之面前，她几乎连坐也坐不稳，害怕得不得了，手心之中全是刚刚冒出来的冷汗。
还有什么不明白呢？
莫名其妙出现在至阳殿外吸引御林军注意的顾凌风，还有在御花园徘徊的顾儒林。这个手法熟悉得让衍之仿佛回到了三年前。
她记得那日梨妃还笑着同她说起前几日与顾轻尘一同种下的树，温柔地看着梨落院里的花木，眼中有着缱绻的情思，星星点点全是期许的光芒，终于能够温柔地和她谈笑，那几日的精神都格外地好。
然后衍之便笑着对梨妃说，等轻尘长大，有了封地，便能带着母妃一起去就藩。
都是没办法实现的话。
衍之捏紧拳头，指关节几乎泛白，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，想起之前同顾轻尘说话、同长乐祁阳说话时的自信，如今都变成了懊悔和自苦。
都怪她，要不是她让顾轻尘从尚书苑回来，顾儒林便不会在这个时间来看顾轻尘，也不会……
不要，求求你，不要去，不要吃，这是陷阱！
衍之在心中呐喊着，也不知道是对今日的顾儒林说，还是对三年前自己未能拯救的韩蕊说这一句话。
但是三年前，衍之没来得及救韩蕊，今日……
如果因自己的失误让顾轻尘再失去一个亲人，顾轻尘会是怎样的反应，衍之简直不敢想象。
顾儒林出现之后，顾轻尘有多在意自己这个弟弟，衍之是看在眼中的，他开始有了长兄一样温润又和气的笑容，并不是对着她的时候的那种乖巧和天真气，而是发自内心的澄澈和友爱。
是衍之曾经在韩蕊脸上常常看见的笑容。
衍之闭上眼睛，桌案上忽然多了几滴水迹。
顾成玉正是满面通红，春风得意，坐在凉亭之中左顾右盼。
四周都是他甚少见到的御林军，凉亭之中坐着的也是宫中正受宠的顾凌天和顾凌风兄弟，还有御林军的千户为伴。
御林军中的人，都是金陵世家子弟，个个丰神俊朗，神采不凡，谈吐举止都彬彬有礼，言谈之中，也对顾成玉多有恭维，让顾成玉享受够了被人瞩目的滋味，之前被顾轻尘和秋少常联手在尚书苑中压制一截的憋屈一扫而空，尤其此处离顾轻尘的至阳殿颇近，顾成玉正巴不得被顾轻尘瞧见自己现在的风光。
只可惜顾轻尘今日告病回了至阳殿，多半是不会出来了，顾成玉一念至此，不仅有几分遗憾。
不过这份遗憾，在瞧到顾凌天看向他和煦的眼神之时，也完全被压在了心底，顾成玉的表情也越发讨好起来。
顾凌天心中嗤笑，面上却有礼有节地向顾成玉轻轻一点头，看着顾成玉激动得脸都红了，心里更加鄙夷，口中应付着被顾凌风邀请来饮酒赏景的几位世家子弟，垂下眸子把玩着手中的酒杯，目光朝自己面前的一盘糕点望了过去。
他自然清楚自己面前的糕点里放了些什么东西。
天下十大奇毒之首，往生。
无人可解，无人可救，即是佛陀度苦海，不听人间事，从此六识俱灭，五感遁迹，不垢不净，是为往生。
顾凌天举杯，挡住自己嘴角讥诮的笑意。
万事俱备，只欠东风。
顾凌天玩味地看了顾成玉一眼，耐心等待着这出大戏另一个主角的到来。
若要调查顾轻尘，那也没这么容易，到底中间还有一个顾默成。但若是要调查清楚本来就寄居在坤宁宫中、任人摆布的顾儒林的行踪，那可就容易得很了。
自定下计策开始，没有几天，顾儒林的动向和每日去过的地方、做过的事，甚至是说过的话和吃过的东西都清清楚楚地摆在了顾凌天面前。
而除了坤宁宫与尚书苑之外，这个御花园，顾儒林每日是必定会来的。
有时只是在这里坐着出神，盯着远处的至阳殿发呆，有时会稍微走一走，看见有什么好看的花和景，便高兴地一路跑到至阳殿把顾轻尘拉过来一起看。
顾凌天和公梁光将毒发的时间、流程和可能的反应推敲得几乎可用精确二字来形容，只要顾儒林一出现，便一定会踏入这个精心为他设计的陷阱。
忽然眼角捕捉到了端宁阁的小黄门朝自己打的手势，顾凌天余光瞥到了顾儒林的身影，眼前一亮，佯装无意地指着面前的糕点，笑着准备推给顾成玉道：“小五，这糕点你可多吃些，这可与光禄寺的不同，里头内有乾坤，全天下也就这么一盘，独一无二得紧呢。”
顾成玉受宠若惊，正要接过那盘糕点，顾凌天却一个手抖掉到了地上，一整盘的糕点全都掉到了地上，顾成玉惊呼出声，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顾凌天的表情，却发现顾凌天皱着眉正在看另一个方向，连糕点掉了也没发现。
心中奇怪，顾成玉顺着顾凌天的目光望去，正正看见顾儒林瘦瘦小小的身子立在远处，呆愣愣地往这边望，顾成玉心中一下子便生出几分得意洋洋来，恨不得顾儒林走得更近些，好看见自己的风光。
顾凌天却好像没什么兴趣似的，呢喃了一声什么，便转头看了看掉到地上的糕点，叹了一口气，摇摇头朝顾成玉笑道：“可惜，成玉看来是没有这个口福了。只可惜这么一盘糕点……”
顾凌天话尾故意拖长了片刻，挥挥手让宫人将糕点收拾了，然后故意又看了顾儒林一眼，意有所指道：“成玉不同九弟打一声招呼吗？听说你与九弟一向走得很近，不如让他过来，我们一起吃吃喝喝，不也很好吗？”
自顾凌天说可惜开始，顾成玉的目光便好像黏在那糕点上似的，看见宫人收拾的时候，自己的心也心痛起来，在心中哀叹没能吃到传说中的糕点，听见顾凌天的问话，顾默成才恋恋不舍地望了那糕点一眼，随意看了顾儒林一眼，没怎么在意地点点头，随口道：“之前是走得还算近。”
顾成玉话音刚落，忽然转头迅速看了宫人收拾的糕点一眼，心中升起一丝恶意，两眼放光地看着顾凌天，急道：“三哥，这个糕点如此难得，便不要倒掉吧？虽说表面沾了些土，内里总归还是能吃的，既然撞见了九弟，也是难得，不如送给九弟吃，也算是哥哥们照顾弟弟了。”
“这……”
顾凌天假装犹豫，最终在顾成玉的“强劝”之下，只好勉强点点头，吩咐宫人不要倒掉那盘糕点，然后示意宫人递给顾成玉，道：“既然是成玉出的主意，这份好心应当让成玉去送才是，何况成玉与九弟走得颇近，也比我等去送要合适些。”
顾成玉正愁找不到理由请命去炫耀，听顾凌天这么说，便喜滋滋地提着食盒过去了。
顾儒林瞧见顾成玉过来，掉头就跑，顾成玉急了，大喊了好几声，迈开步子死命追，才抓到了顾儒林。
被顾成玉抓住，顾儒林挣扎不动，只好紧闭着唇瞪着顾成玉，眼神湿漉漉的，像是只小兔子。顾成玉心中好笑，却倨傲地将盒子塞给顾儒林，炫耀道：“你没吃过这样的美味吧？这可是三哥的膳房之中弄出来的美味，料你也不曾享受过，本王今日同几位御林军的兄长闲聊，心情正好，便让三哥将这盘糕点赐给你，你还不赶紧谢谢我？”
顾儒林抱着食盒，还是只湿漉漉地看着顾成玉，一句话也不说，迟疑地看了看糕点，又转头瞧了瞧顾凌天的方向，看见顾凌天朝自己点头，一时有些受宠若惊，看了顾成玉一眼，像是生怕被顾成玉抢走似的，连忙跑开了。
顾成玉猝不及防被顾儒林挣脱，又转头见顾凌天看着这边，也不好去追，只好悻悻地回了亭子，心中没滋没味的，一点炫耀过后的满足感也没有。
顾儒林跑到一半，长舒了一口气，他记得顾轻尘跟他说过，千万不要同顾成玉说话，他一向将顾轻尘的话记得清楚。
想到顾轻尘，顾儒林连忙去看怀里的糕点，发现有些糕点散开，只以为是方才自己跑动的缘故，也没怀疑，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，像是小动物吃过冬的粮食似的，小小地咬了一口，惊讶地瞪大了眼睛。
他还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，就算是在至阳殿也没有。
顾儒林一下子开心起来，连忙把食盒盖上，愣头愣脑地迈着小短腿，抱着食盒兴高采烈地往至阳殿跑过去，然而还没跑两步，便正正地撞上了一个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