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零四章 真相是假
长乐祁阳许久没有再出手杀过人了。
何况这一回也并非他的生意，只是替衍之收场罢了。
衍之的局以沈濂捉住她的父亲相要挟为起点，兜兜转转将半个金陵的世家亲王都卷入了这摊浑水之中，却将自己的弱点遗忘得一干二净，衍之的亲父也被忘在这小小院落之中，让长乐祁阳光明正大地来往，直至取了人头，也未见得有半个人来问津。
长乐祁阳当然知道是为什么。
沈府失窃，顾默成王府门房名下的铺子全都出了问题，顺藤摸瓜，到了推波助澜的公梁光和顾凌天身上便戛然而止，而以顾轻尘失踪为契机，前些时日韩蕊昔日的信物便被悄悄送到了韩谓身边，这才知道当初真相的韩谓也将这局面变得越发混乱起来。可以想见，今日之后，不论是皇子、亲王还是世家朝臣，都将少不得一场腥风血雨。
只是在背后出谋划策的衍之，隐忍之后的第一次爆发，便是如斯骇人的声势。
而这样的时候，又有谁还有心力去在乎一个小小内宦的身份家世呢？就像是悄悄死在小园之中的衍之亲父一般，之后也将无人问津。
长乐祁阳只是顺手为之，他答应过衍之，便不会食言，他还有林惊风需要对付。这样的大戏，若是少了林惊风背后的人，少了镇北王府和上官皇后，又将少了多少乐趣呢？
而被嫁祸绑走顾轻尘和秋雪琴的顾凌天，只怕是一辈子也洗不干净自己这罪名了。
“下辈子还是不要和衍之有干系得好。”
长乐祁阳习惯性地唏嘘着替被自己杀掉的人合上双眼，叹了一口气，兀自喃喃，也不知道实在对衍之亲父说话，还是对被衍之牵连的顾凌天说话。
不过真要说的话，也许长乐祁阳说给自己和自己那小徒弟的意味要更多些吧。
想到顾轻尘，长乐祁阳便忍不住又轻叹一声。
他是真的曾以为衍之与顾轻尘关系亲密的，不止是他，恐怕连顾轻尘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。
然而衍之却没什么犹豫。
“还有比亲王和嫡亲外孙出事，更能挑起韩谓和朝中某些人怒火的事么？”
长乐祁阳甚至还记得衍之当时的语气，两分不屑，三分嘲讽，剩下都是毫不在意的理智判断，让长乐祁阳也觉得心惊，从脊梁上传过寒意。
到这时长乐祁阳才惊觉衍之原来对顾轻尘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在意，为何衍之会因顾轻尘的态度变得亲近之后而发愁远离，想到当初认为两人亲近太过的自己，长乐祁阳便只想苦笑。也许是因为此事之后，无论如何也将暴露衍之的真实目的，所以才少了防备，不在意地流露出了些许衍之对顾轻尘真实的态度。
也是被顾乐之早就看穿的事实——衍之并不喜顾轻尘，只是不会害他。
衍之得知顾轻尘被成曜救出之事时，正在俯首同周氏整理着后宅的人脉和来往，再相应地由周氏安排，对被衍之挑出来的那些夫人诰命们做些布置。
要知道，最厉害不过枕头风，衍之和秋岳、长乐祁阳辛辛苦苦筹谋运作，可能效果也还比不上枕边人的一句无心之言。衍之布的这局环环相扣，全为了挑起世家争端，又怎么会忽略后宅？她自己也是一介女流，女子能做到多少男儿也不能做到的事，衍之自然最清楚不过。
听到消息，衍之也只是一顿，点点头，便又继续同周氏说起话来。
“公公可还好么？”倒是周氏主动发问了。
衍之沉吟片刻，道：“是有些影响，不过不妨事。”
只是成曜为何会出现去救顾轻尘？
衍之百思不得其解，手下不自觉地在桌案上敲击，嘴中喃喃：“顾乐之……么……”
倒不是想不到背后的人，只是不明白顾乐之出手的理由。顾乐之此人看似疯疯癫癫，但心里却如明镜一般，就算是整个天家，能比顾乐之聪明的也没有几个，何况顾乐之与拱卫司关系匪浅，寻常事端是绝不会轻易出手的，那么在他眼中，顾轻尘的事算是大事么？
还是说……他在维护背后的某人？
衍之越想越是心惊困惑，终于还是坐不住，唤过管事轻声问了顾乐之的所在，才转过头对周氏道：“此事恐有波折，我还是不能放心，夫人且按之前说的做便是，我需出去一趟，探探底细才能放心。”
并不意外衍之的决定，周氏温婉地点点头：“公公且去便是，一切有妾身。”
衍之拱拱手，看了方才问的管事一眼，管事立马让一个仆役跟上了衍之，衍之便跟在仆役身后，急匆匆地出了后宅。
找到顾乐之的时候，顾乐之竟难得的一个人默默站在檐下赏花，飞絮在他身侧随风飘动，顾乐之罩在一片清羽朦胧之中，像是画中走出来的桃花仙。
衍之驻足静静看了片刻，摆摆手让那仆役在一旁稍候，自己慢慢走到了顾乐之面前。
顾乐之并不意外，像小孩子那样笑了起来，天真的模样让人心跳：“我猜到你会来找我。”
“所以果真是你。”
衍之叹了一口气：“你也知道我想做什么了，为何不阻止我，却只是救出了顾轻尘。”
“不称殿下，也不称尘儿了么？”顾乐之话不对题地答道，“你果然不喜欢七弟，可惜了，我瞧着七弟很喜欢你呢。”
衍之沉默了。
她当然知道顾轻尘对她颇有喜欢的意思，只是打从一开始，衍之对顾轻尘，便和这些时日对秋少常所做的没什么两样，她向来是理性的，便是偶有的心动不舍，最终也不过顺势而为。衍之连自己都未曾考虑过，又哪有的心思去考虑交往情爱。
顾乐之玩味地看了衍之一眼，眼中颇有几分遗憾：“你虽是美人，不过可惜可惜，竟不是个带把的。”
衍之皱眉：“殿下。”
顾乐之不置可否，袖着手率先转身，衍之正以为他要离去时，却听见顾乐之的声音：“我要去瞧瞧七弟，你可要去么？”
衍之愣了半晌，眼见得顾乐之越走越远，终于还是一咬牙，跟了上去。
“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让成曜去救七弟么？”
已经能瞧到顾轻尘所在的地方，顾乐之停下了脚步，语气淡淡：“欠别人的太多，还债罢了。”
趁衍之还在皱眉思索他的话中之意，顾乐之懒懒散散道了一句：“随你瞧不瞧七弟罢，衍之公公。”便理也不理衍之，振袖走向了顾轻尘的方向。
衍之远远地瞧了瞧顾轻尘那边的热闹景象。成曜和崔琛站在一旁，成曜凑过头去同崔琛说着什么，被崔琛一脸嫌弃地反复推开，顾轻尘在人群中央，旁边站着秋雪琴，两个人分明才经历过那般的事，脸上却都有着笑容，笑意晏晏地也不知说什么说得开心极了。
说不出心里冒出来的是什么感受，衍之在原地踌躇许久，深深地看了顾轻尘一眼，终于还是没有过去，慢慢转身离开了。
顾轻尘若有所思地抬头，正看见衍之离开的背影，还有远处匆匆赶来的秋少常的身影。看见他们两人碰面，顾轻尘脸色一沉，旁边的秋雪琴立马担心地看着他，柔声道：“殿下可有不适？”
“啊，无妨。”顾轻尘笑着看向秋雪琴，复杂地看了看远处，转头温声同顾乐之打了声招呼。
只是不慎撞见秋少常的衍之，眼下却头痛得紧。但毕竟衍之已经同秋岳达成了共识，之后无论如何也瞒不过秋少常，便只好叹了一口气，强打起精神，同秋少常笑了一笑：“少常一向可好？”
“……”
秋少常虽来得迟，却将将把顾乐之那一声“衍之公公”听得真真切切，脑中轰得一声，像是被放了七八个炮仗，震得他说不出话来，像是飘在半空中，恍恍惚惚之间，他听见自己道：“燕……娘？”
衍之叹了一口气，纠正道：“是衍之才是。”
秋少常心痛如绞，看着自己之前一见钟情的这张面孔，依然让他心动不已，只是听见的词句却恍若隔世。他怔怔地看着衍之：“所以你说你是杨乐的妹妹……”
“假的。”
衍之打断了秋少常的话。
“那……那些诗句情思……”
“自然是骗你的。”
衍之半分不给秋少常幻想的余地。
“也就是说，你一直在至阳殿中？”也许是受打击太多，秋少常的脑子竟渐渐清晰起来，却还是不死心，只一直问着罢了。
衍之看着秋少常，默默点点头：“嗯。”
“那也就是……你说你是女儿身，被迫进宫的事……”秋少常还是不死心地问出了最后一句。
衍之沉默片刻。
“这个是真的。”
也许是这个秘密已经不是秘密，衍之没有再隐瞒秋少常。
“那些诗词文章和缱绻情思，我说过的话，我让你做的事，我都是骗你的，我在利用你罢了。”衍之定定地看着秋少常，“只有这个，我没骗你。”
“那就好了。”
出乎衍之的预料，秋少常竟开心地笑起来，松了一口气的模样，也并不问衍之为何是内宦却是女儿身的缘由。“至少有一个是真的。你虽骗了我，这样要紧的事，却告诉了我。我很欣喜。”
听见秋少常的话，衍之愣住了。
她觉得喉头有些发疼，让她说不出话来，只看着秋少常天真又欣喜的模样，忽然很想生气地骂他一句蠢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