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二章 醒来
“两个主子?你的意思是……!”
长乐祁阳一激灵,原本被强压下去的寒意再度爬上了他的背脊。
衍之沉郁地同他对视,无声地点点头,肯定了长乐祁阳的猜测。
长乐祁阳噤了声,脑袋有些嗡嗡作响,手无意识地划过含光剑,知道触到冰凉的剑柄才回过神来,沉吟道:“若是……嗯,这倒有了解释。只是如今你却打算如何做?”
衍之沉默片刻,忽然抬头冲长乐祁阳笑道:“你反应速度倒是快,我本以为你至少会有所动摇,却原来这么淡定,真是没意思。”
说到最后,衍之故意摇了摇头。
长乐祁阳心中好笑,倒提起含光剑,用剑柄在衍之头上一敲,轻松地抖抖身子,语气轻飘飘地,却又带着莫名的稳重:“早就上了你的贼船,如今怕是下不去了。虽说敌人强大了些,总归敌明我暗,我虽不长进,好歹也做了不少年楼外楼的副楼主,这般架势虽与我江湖经历过的不同,本质却再熟悉不过。不论如何,总好过捉摸不透,让人心惊。”
衍之眼中精光一闪,像是忽然掀起风浪的湖面一般波澜,只是短短一瞬便销声匿迹,再不见一丝起伏,过程之快,快得连长乐祁阳都认为是自己眼花。
长乐祁阳莫名有些不安,正兀自猜测时,忽听衍之道:“此时言之尚早,现在首要之事,是将你的伤养好再说。我先带你去找库房中的药,若是没有得用的,待改日我再去求人替你诊治。”
衍之所说当然是谷太医。自听水生说了谷太医的作风,衍之便暗自打好了算盘。索性现在长乐祁阳也是伪装成太监模样,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。
“嗯,你说得也是。莫说我还有恩怨未曾了结,就算虑及忽然出现的拱卫司,也必要将我的伤养好才行。真是……事态越来越麻烦了。”长乐祁阳点点头,说罢便长叹一口气,内心郁结之气稍减,却仍有些闷闷。虽然他口头上说得好听,但一想到自己和衍之将要面对的对手,终究不免有些惊惧之心。
衍之瞥了长乐祁阳一眼,什么也没说。只是翻出了登记入库的名录,翻到药材那一栏中,将药物名挨个念了一遍,然后转头看向长乐祁阳,道:“如何?可有得用的?”
长乐祁阳思索片刻,道:“有一味药。虽与我伤势并无什么作用,却于我功法大有益处。”然后将那药的名字说了出来。
衍之想了想,沉吟不语,半晌方到:“若是这味药……罢了,也未尝不可。”
倒不是衍之故意迟疑,只是这味药的存量本就不多,衍之若想一手将记录抹了,也不免有些麻烦。若不是衍之自信不会被顾轻尘责怪,也是万不敢这么干的。
将长乐祁阳要的药包给了他,衍之问道:“待你用了这药,可能动用内息了么?”
长乐祁阳摇摇头:“只怕还不可。眼下我的问题,是内息凝滞,虽说这味药于我功法有益,却不能再将内息再运转起来,还得想别的法子才行。”
看来只能找谷太医了。衍之暗道,意料之中地点点头:“你身上的伤……还能再撑多久?虽说你这边算是第一要务,只是尘儿至今未醒,我总不能在这时走开。”
长乐祁阳自然理解其中关节,沉思片刻,道:“虽说我期望越早越好,但三五天应该也不成问题。”
“三五天吗……”衍之喃喃自语,仰头不知道在算些什么,良久,才点点头道,“我知道了,我会尽早安排的,只是你已经在至阳殿露了面,这两天你倒不便再躲起来。不过尘儿如今手上,近来也必有大批人过来探望,你就先委屈一下,装成个小太监,跟在我身边,我到时再想法同水生商量一下,就说你是别的宫送过来的小太监就是。”
长乐祁阳也知道这是无奈之计,不过他从前为了刺杀,什么身份没有扮过,如今扮个小太监,也不至于感到委屈。长乐祁阳正这么盘算着,忽然见衍之转身便走,顿时有些惊愕,道:“诶诶,你去哪?”
衍之头也不回:“谷太医说尘儿至多三炷香便能醒来,如今已有两炷香了,我回去看看。”
“你还真是……”对顾轻尘上心啊。长乐祁阳哭笑不得,却仍藏了半句话没说,恋恋不舍地看了含光剑最后一眼,便将药包妥帖地揣进怀里,准备同衍之一起走出去,忽然想起一件事,“啊,对了。”
衍之转头不耐烦地看着长乐祁阳,眼里全是催促之意。长乐祁阳又闭上了嘴,跟着衍之向主殿走去。
罢了,索性衍之早晚会知道的。想起将顾轻尘背回来时,他仍然紧紧捂住怀中药包的手,长乐祁阳便有些感叹。
当年那一大一小两个孩子……到如今竟也没有改变。当真令人艳羡。
回想起自己和公梁光,长乐祁阳只觉隐隐作痛,却并非身上的伤作祟。都说宫中无真情,依我看,江湖倒还不如这宫中真心。
长乐祁阳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弧度。
“总管。”
长乐祁阳的思绪被忽然出现的水生打断了,本想看看衍之如何向水生介绍自己,却见水生看了自己一眼,便恍若无事般转过头去,竟问也不问,只专注地听衍之的吩咐,当下又是对宫中的小太监们高看了一眼。
“嗯。”衍之应了一声,一边朝殿内走去,一边问道,“谷太医吩咐的可准备好了?”
水生一溜烟跟在衍之身后,道:“都准备妥当了,龙眼薏米粥正温着,谷太医开的药煎煮起来倒也不麻烦,眼下刚煮好,正冷着呢。”
衍之点点头,长叹一声:“辛苦你了,若没有你,这许多事,我真不知如何安排才好。”
水生哪敢居功,连道:“总管安排得宜,我等不过奉命行事,哪能当得起辛苦二字。”
衍之眼中满是笑意:“当得,自然当得。对了,水生,向你介绍一个人。本该早就向你说起的,到现在才提起,倒是我说迟了。”说罢,不等水生开口,便将长乐祁阳拉到身旁,本想拍拍他的肩膀,却发现长乐祁阳长得太高,拍肩膀有些勉强,便只好改拍了拍长乐祁阳的背。
虽说现下殿中仍是人来人往,但衍之本就没打算明说,倒也不怕那些明里暗里窥伺过来的目光,只用水生、长乐祁阳和自己能听到的音量,平淡道:“你方才也见过了他,心中怕是有很多问题想问,当然,细节之处我自然不便多说,只是你需知道,这位是将殿下从生死关头带回来的救命恩人,虽说不能奉为座上宾,能帮衬之处还请你帮衬一二。”
水生自然知道在这宫中知道得越多,死得越早,眼下衍之肯同他分享这位的存在,便已经是将他当做自己人了,也不好奇,更对衍之言下之意心领神会,便道:“如此,倒不知这位御马监调来的小公公如何称呼?”
眼见水生如此上道,一下子便将长乐祁阳的身份也想得周全,衍之由衷一笑,斜瞥了长乐祁阳一眼:“问你呢,御马监调来的小公公。”
宫中除了司礼监外,另外还有十一监,其中御马监便是除了司礼监外,最大的内宦衙门。因其掌着御厩兵符,又与兵部相关,向来是内廷枢府,常总管虽然是司礼监总管,却也调不动御马监的兵,御马监向来同司礼监分庭抗礼,因此甚少在几乎由常总管一手掌控的内廷有什么存在感,因此若是御马监调来的人,不管是哪家的间谍,就算起疑心,也无法亲去考证,只能不了了之了。
长乐祁阳虽然不知道其中关节,却知道衍之和水生这么说,一定有他们的道理,便想了想,道:“在下……不,我……呃……”
衍之没忍住“噗”地一声笑了出来,被长乐祁阳瞪了一眼,方轻声提醒道:“奴才。”
长乐祁阳这才恍然:“奴、奴才长乐。”
水生叹了一口气:“虽说御马监那等地方无甚所谓,只是如今到了这宫中,长乐的规矩还需再教一教才是。”
衍之轻笑:“正要劳公公费心。”
水生点点头,正要说话,却被小顺子一声叫唤打断了。
“殿、殿下醒了!”
“水生,粥!”
衍之猛然瞪大了眼睛,顾不上与水生和长乐祁阳打招呼,只是匆匆唤了一声那,连忙两步并作一步,三两下便窜到顾轻尘面前。
顾轻尘刚醒过来,迷迷瞪瞪地半睁着眼,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,身上受伤的地方隐隐作痛。他此前一直被衍之保护得好好的,连个皮都没有破过,如今一下子却遭了这么大的罪,竟连叫痛的力气也没有了,只是虚弱地看着出现在自己视线范围内的衍之,慢慢地扬起一个笑容,同衍之眨了眨眼。
衍之再也没能忍住,看着顾轻尘的样子,忍了半天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。
“衍之,哭什么,我还……好好的呢。”
顾轻尘想要伸手替衍之擦擦泪水,却只能看着他,安慰地同他笑笑。
衍之的情绪骤然爆发,却只持续了一瞬,便自己擦去了泪水,笑道:“殿下……洪福齐天,自然……平安无事。”
顾轻尘笑得无奈:“你也说这些话来搪塞我。”
“不是搪塞。”衍之接过水生端来的粥,让人将顾轻尘往上扶了一把,在碗边试了试温度,便喂给顾轻尘,语气温柔缱绻。“是事实。殿下自然平安无事,今后也会一如既往地平安无事。”
顾轻尘听出衍之言下之意,心中一凛,却什么都没说,只是低头吃了一口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