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8章 258 平静
宿太尉就坐在府门前，身后的宿府已经被贴上了封条，所有值钱物件都被收走，仆从们遣散一空，荣华富贵化为梦幻泡影，但值得庆幸的是，现在的皇帝仁慈，念他赈灾有功，抵了死罪，他得以保全一身，但这又有什么用呢，他什么都没了。
他想不通宿妃为何失踪，为何大好局面一朝就失去了，就这样，那些人走了之后，他待在宿府门前不肯走，整个人灰头土脸，如同游魂。
就在他这么坐着的时候，不知不觉，周围已围了不少围观的百姓了，他坐着毫无知觉，但围观的人却是越来越多，对着他指指点点，窃窃私语。
“这人是谁啊？”
“是不是疯子啊，坐在这里干什么？”
“你不认识吗，这就是宿府的那个宿太尉啊。”
“原来是他！”人群渐渐变得愤怒，“就是他啊，仗着自己是那妖妃的走狗，平日趾高气昂的！”
说起这个，众人情绪渐渐激动起来，可是宿太尉就像没听到一样，呆呆坐在台阶上，愣神。
过了一会儿，有一个女人忽然拿着西红柿和菜叶冲了出来，猛地往他身上砸去，边砸边哭喊道：“就是你！修什么观星台，我家当家人就这样死了！留下我与三岁的孩子，日子可怎么过下去！你这恶魔！”
她的哭声悲切，众人都忍不住投以同情的视线，有人高声喊了起来：“骂得好！”
“骂得好！”
顿时一片附和之声。
很快，又有几个人冲了过来，将烂菜叶子砸在宿太尉身上，他们大多是在修观星台时候的有亲属伤亡的人，虽然凌玥已经抚恤了家属，但是死去的人不会回来，众人的情绪无法发泄，此刻全发泄在宿太尉身上。
那最开始丢的一个女人，已经情绪崩溃，哭倒在宿太尉面前，众人纷纷上去搀扶她，又顺便往宿太尉脸上啐了几口。
这时，宛如木雕一样的宿太尉终于动了一下，他看了一眼那个崩溃的女人，动了动嘴唇，说了一句：“对不起。”
没想到这句话更加激起了众怒，有人喊了一声：“虚情假意！”
“打他！”
“打他！”
“打他！！”
就在如雨点般的拳头要落在宿太尉身上时，一个人冲了出来，将众人都挡开了，为此他身上挨了好几下拳头，但是他一声不吭，将宿太尉扶了起来。
众人见状停下了动作，喊道：“你谁啊？”
“捣什么乱，快滚开！”
“滚开！”
宿太尉都以为自己要挨打了，拳头却没落在自己身上，他诧异的抬起头，见扶起他的人，惊讶道：“华、华儿——”
宿华稳稳的扶着宿太尉，丝毫不在乎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烂菜叶子和拳头，道：“走了。”
“去哪？”宿太尉不明所以。
“活下去。”宿华沉声说。
宿太尉苦笑一声：“我一辈子的积蓄、官位全都没了，还怎么活下去？”
宿华却是脸色都不变一下，用平静无波的语气说，“父亲不是还有双手双脚吗？”
宿太尉一愣。
半晌，他咬牙道：“我堂堂太尉——”
宿华道：“凭自己的手脚谋生，活下去，有什么耻辱吗？”他看了一眼平复下来的百姓们，道：“看看他们，芸芸众生，不都是这样活下去的吗？”
他的嗓音虽然低哑，听着却是十分平稳。
“可是——”宿太尉还是心结难解，“我曾经有过那么多，眼看就要成功了——”
“成功了吗？”宿华无情的打破他的幻想，“不是靠着宿妃，爹能做成什么？没有姑姑，爹什么也做成不了，靠着姑姑得来的成功，又能算爹你的成功吗？”
宿太尉让他说得哑口无言。
宿华道：“失去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，又有什么可惜呢？再说，爹不是没有看到，镇北将军早就和萧王联合，大皇子又活着，更有镇南将军暗中支持，他们只是在等待时机而已，姑姑从来没有哪怕一成的胜算。”
他一边缓缓扶着宿太尉走出众人的视线，众人也只是发泄一通，看到有人扶着宿太尉走了，也只好各自渐渐散去了。
宿华继续道：“爹站在注定会失败的这一方，最后却得以保全一命，不是最好的结局了吗？”
他这样哑着嗓子几句话，将一切说得清清楚楚，宿太尉哑口无言，他平时第一次，认真看了看儿子，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，自己的儿子已经长大了，是个沉默寡言，但头脑清醒的大男人了，和他印象里那个畏畏缩缩，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，已经判若两人了。
原来，他一直忽视了儿子的成长……
他半晌说不出话来，宿华见他这样呆愣，还以为他担心以后，宿华道：“放心，我已经找到了一份码头搬货的工作，不会让你饿死的。”
宿太尉眼眶一湿，道：“对、对——”
“啊？”宿华一回头，对上宿太尉满是沧桑的眼神。
“对不起。”宿太尉说出这句话，心头如释重负，觉得一切的枷锁此刻都解脱了。
宿华道：“没什么对不起的，日子还长着呢。”
宿太尉立刻点头道：“对、对。日子还长着呢。”
他忽然觉得，放下一切，不用再每一步都战战兢兢，担惊受怕，有儿子陪着，过过日子，也是不错的。
北边某座雪上之上。
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抱着一个才几个月大的孩子，站在一座无名的墓碑之前，风雪飘摇，他看着墓碑，沉默着很久，都没有说话。
这人正是被宿妃带着离开的绝命。
他们离开之后，找了个人烟稀少的小地方安顿下来，绝命的伤好转了一些之后，宿妃已经时日无多了。
绝命本想离开一段时间为宿妃寻找解药，但他的心思很快就被宿妃看穿了，宿妃说：“你哪也别去了，陪着我好吗？”
这样的要求，令绝命无法拒绝。
宿妃笑了笑，道：“人生最后的时日，倒也还平静。”
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，听到这句话眼眶微湿了下。
宿妃抱着小皇子，道：“有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陪在身边，很好，不是吗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