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二章 天雷降世
今晚云多,月光单薄,星子只零碎缀了几颗,燕京城上空弥漫着炮竹的辛呛气。
更夫提着油纸灯笼行走在冬夜腊夜的寒风中,梆梆的更声莫名有些孤寂。
唐家被抄家之后莫名走了水,因为是半夜,等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然漫天,好在唐家独门独栋的,边上没有多少平方,万幸没有牵连到其他人。
更夫走后,四下悄无声息,十分安静。
二人走动间衣袂翻飞,几乎没有点地的声音,唐苏的注意力全在唐家,一时没有察觉。
冰冷的月光照在横斜的枯草上,泛着幽幽寒光,夜色渐深,冷风骤起,掉光叶子的枯枝噼啪作响,好像久未见到主人的兵士,在振臂高呼一般。
扒了扒干枯的芒杆,唐苏搓搓冻僵的手指,很不适应的打量着已成废墟的唐家。
四处转了转,没瞧见异常,只听见后院墙角零星犬吠。
唐家最鼎盛的时候,不说门庭若市,日日也有不少人进出,她娘长于澜沧江与乌江交界处,是最传统的江南女子,爱花草,也要勾画园林,平日闲下来,就爱收拾居所。
刚刚嫁到唐家还只敢在自个儿小院里倒腾,等她爷爷隐退,她娘成为当家主母之后,就上手大兴土木,硬生生把冷硬的将军府邸打造成温婉的江南园林模样。
如今拱门没有了,凉亭塌了,栏杆几乎几乎全部折断,后院小廊的葡萄架上攀了枯藤,多子的石榴树已被樟树湮没,如果不是牌匾上还能隐隐看出将军府三字,她几乎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。
小时候亲手种下的海棠倒还在,占了很大一块位置,树干底部有熟悉的凹痕,还有火焰炙烤留下的伤痕。
对于唐家走水的原因,坊间众说纷纭。
有说是齐国贼人放火烧府想要毁灭证据,也有说唐家是自作孽不可活,惹了天雷降世,以雷火惩罚。
相比之下,亲眼目睹的人都相信第二种。
天雷降世的说法并非空穴来风。
那天行刑官刚处理好唐家人的骨灰,即将打道回府之际,万里无云的晴空乍然阴沉,旱地拔葱似的击下一道惊雷,在所有人猝不及防之下,遥遥望去,唐家整座宅子都沐浴在骇人的电光中。
周围噼啪作响,炸开炫目的火光,几千甚至上万伏特的雷电劈中唐家的屋,卷起熊熊火焰之后,流入地面消失不见。
唐家那时有侍卫把守,侍卫手里的砍刀是最好的导体,全部侍卫皆全身颤抖,上下失禁口吐白沫,瞳孔紧缩成一线,倒在地上仿若死人。
而后见状不对要去帮他的百姓也尝到了触电的滋味,哀哀嘶吼反而引了更多的人,一传十,十传百,一时间也无人敢动这几具尸体,只能干看着傻眼。
尤其是官府迟迟没有捉到放火的凶手,信第二种说法的人也愈来愈多。
人的想象力十分丰富,许是唐家谋逆的奇幻色彩太重,后来莫名传出闹鬼传闻,唐府慢慢就荒废了。
饶是自己就是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的孤魂野鬼,大抵是前世的马克思光辉太过闪耀,她打心底里不相信这世上有鬼,她也不相信神仙惩罚世人一说,只当带了夸张色彩的极端天气事故听。
约谢云停的人还没来,她觉得无聊,信手推开要掉不掉的房门,就在门口往里看了看。
迎面而来是很重的灰尘味,屋里一片狼藉。
矮小的野树从青石地面破土而出,在室内肆意伸展枝杈,叶子已经掉光了,随处可见的就是干枯的小草垛,看见有人进来,从正厅深处钻窜出一只狗。
它灰溜溜垂着尾巴,背脊的毛发弓起,毛发稀稀拉拉的,高高竖起的耳朵断了半截。
野狗没敢靠近,打小窗纵身一跃,消失在影影绰绰的矮木丛中。
唐家是武官之首,最得势的时候,穆晏海还在内阁当一个小小的编撰,如今门厅寥落,临时的屋主竟是一只癞皮狗。
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,权利移交变换令人扼腕。
月芒黯淡,透过缺了口子的屋顶,洒的屋里一片幽冷,气派的将军府没人居住,少了人气,整间宅子阴森森的。
之前来的不凑巧,只看见徐若兮从正堂走出来,旁的一概没看清,唐家有价值的东西应该已被拿光了,这么些年,宅子里只剩些破破烂烂的桌椅板凳,大多都积了灰,缺胳膊少腿,她坐不下去。
干脆在一边站着。
书架折了大半,瓷器宝石一类的已没有了,只堆了些未烧尽的书籍残页,她举着灯笼看了,辨不出原本的文字。
屋门口,谢云停长身而立,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看她。
唐苏将残页放回去,捂嘴打了个哈欠,“叫你来的人,和你约了什么时间?”
她并不认为自己在这里还能找到什么线索,唐家烧的太彻底了,还不如从当初揭发唐武的人身上入手调查,有水青青帮忙找线索,她的压力也能小些。
四下悄无声息,连狗叫声都听不见了。寒风悄然吹过,唐苏打了个寒颤,忽然觉得有些冷。
谢云停蹙眉瞅了她一眼,解下肩头的毛披。
她正想自己什么时候卸了内力,背上就忽的一暖。
她扬起头,挑眉:“谢谢。”
对方没有应声,唐苏捏了捏斗篷,指腹的触感十分柔顺,比起她在山上猎到的毛皮好出太多,披风蕴着另一个人的体温,热的令人心惊,她低头嗅了嗅,鼻尖氤氲着醇厚的药香,但并不刺鼻,闻之神清气爽。
这必定就是谢云停的私货了。
唐苏笑了笑,再次真挚地说了感谢。
她抬眸对上男人的眼睛,猩红的烛火自下而上照射着,勾勒出流畅的线条,他的眼神很沉静,看不出情绪。
谢云停移开视线,淡声道:“往后出门多穿些。”
燕京的晚上虽然没有江州那么冷,但寒气也很重,一入夜就从角角落落爬上潮冷的雾,普通人没有内力傍身,遭不住太久。
唐苏出门的时候原本也穿地很暖,但水青青那里熏了地龙,她又去做了饭,顺手把外袍扔在榻上忘了带走。
男人的关心不似作伪,她心下一暖,温声说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