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璧尚未完全失去意识。
在天子接住他的那一瞬,他便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,睁眼看见天子,还没有反应过来,就听天子沉声讽刺道:“满心想着篡位,却还不够长定命硬——云璧啊云璧,你说,何必如此?”
这话就如同细如春雨般绵密的针,一字字地落在云璧头上,扎得他的心血液四溅,就算是想要弥补,也不知该从何下手。
不过久炼成钢,他如今早已及冠,这样的事儿早就见识多了,这会儿竟是连钝痛都不曾觉察,只深吸了一口气,坐直身,看向天子的目光平静甚至冷漠:“父皇是不是早就知晓了长定没死?”
否则,怎么可能还如此平静?
对……常季青!
云璧手掌一紧,挣扎着站起身,道:“所以父皇今日,也是来看儿臣笑话的?”
他顿时被自己忽然冒出来的这个想法气乐了。
同样是儿女,为何差异如此之大?
天子就算解释千遍万遍,他想他也无法理解这样的偏心。
若是让他当一回父亲……他定会公平地对待他的每一个儿女……
他对上天子沉静的凤眸,缓缓开口:“父皇,长定没事,那儿臣是不是连成家立业的机会都没有了?”
天子一怔。
他竟罕见地,在二儿子的目光中看到了名为“遗憾”的情绪!
只是即便如此,也无法改变什么。
云璧必死无疑,在他决定带着守城军杀回安澜城的时候,这个结果就已经注定了。
“是。”天子闭了闭眼,终究是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。
云璧短暂地怔愣了一瞬,随即乐了:“呵……呵呵呵,父皇,你就不怕,兔子急了还咬人?”
“你算哪门子的兔子。”天子也乐,若非顾念二人之间仅存的一点儿父子情谊,早就骂他狗急了跳墙了。
“你若是好好的,长定和忠正王兴许还会放你一马。”天子沉声劝道。
可云璧从小就不大听他的话。
如今怒火攻心,就更不会了。
他抬眸,冷笑两声,道:“若是儿臣执意拼个鱼死网破呢?”
*
云玺原以为自己有了越国公的庇佑,自己好歹能安生补个觉,谁知半夜又被言喻窸窸窣窣的动静给吵醒!
“吵醒你了?”
星星点点的烛光在眼前亮起,云玺这才知道言喻方才是掌灯去了。她揉了揉惺忪的眼,道:“这子乌寺果然如其名,乌漆嘛黑,就喜欢夜里行事!”
言喻顿时失笑,坐在榻边低声道:“不是子乌寺,是吴越国国君。”
云玺缕清了这其中的关系,顿时瞪了眼:“他怎么连夜赶过来了?”
“想必是子乌寺抛出的探路石。”言喻将云玺又摁了回去,轻声哄道,“没有危险,殿下再睡一觉,我去看看情形。”
云玺听了,却不干了:“要不,我去看看他们聊了些什么?”
这几日都是言喻赶车,夜里守夜也
是言喻醒着的时间比较多。
而且……自从发现言喻此人不是她想象中手无缚鸡之力的“弱书生”功夫奇高,且还傍着一身奇绝的轻功,打起架来,比她还要厉害几分之后,她就彻底成了观战之人。
无论怎么算,都是言喻更需要休息才对。
不成想言喻最后竟凑在了云玺耳边,轻声说道:“臣以为,殿下知道男子的精力远胜于女子的。”
说完,不等云玺出手,他便已大笑着闪身离去,浑然不管屋子里头的白煮虾还睡不睡得着!
*
吕征当夜没有留宿在任何一个妃嫔处。
在临城太守府传来了云玺活着的消息之后,吕征召集群臣以示尊敬的同时,也命亲信骑快马送了八百里加急文书去吴越国,召吕岐回国都。
吴越国虽然地处偏僻,但离越国临城并不远,吕征是完全没想到吕岐会刻意拖延,到了半夜才堪堪进了临城,让他煎熬地等待了这许久!
吕征本想冲二儿发火的,可转念一想,如今整个越国的希望几乎都寄托在这个仅剩的嫡子身上了,若是再让他心寒……
后果不堪设想。
是以当吕岐带着一身寒凉闯入寝殿之时,吕征怔愣过后,连忙传了宫人将貂皮披风拿来。
父慈子孝的场面并没有出现。
吕岐本是怕极了天子的,可自打从安澜城回了越国之后,不知为何,他突然就生出了一股子底气——大约是因为进了京、见识了许多从前未能见到的景象、与九公和天子他们搭上了话吧——他没有再在吕征面前颤抖,只是平视着越国公,道:“父王让我连夜赶来,就只是为了长定皇姬活着一事?”
“她还知晓了吕峰那档子事儿!”
“哦。”
吕岐平淡地应了声,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,成功地气着了吕征。
吕征恼怒地瞪他一眼,颇是不悦:“你这是个什么态度?莫非你以为,越国沦为了天下人的笑柄,你就能全身而退?”
“儿臣冤枉。”
虽然他口上喊着冤,可面上却没有半分冤屈之情。
他抬头,眸光幽寒地望向吕征:“父王以为,这天下,还能再存留几朝几代?”
“这不是而今要考虑的!”吕岐总不答在点上,将越国公的耐心消磨殆尽,“当今要紧的,是如何封住长定皇姬的嘴!”
晌午时分,云玺不是没有提出过建议,只是那样的解决之法……
云玺让他调集当前可以调动的所有兵马为她所用——至于怎么用,吕征想应当是为了护送她回朝、与二殿下一争高下……可这无异于是在逼他站在她这边!
如今,二殿下云璧把控朝局,就算云玺手握越国兵马,又如何能与天朝王师抗衡?
吕岐听了,顿时笑了:“父王,犹豫不决可不符合您的脾气。要封口还不简单……”
吕征一惊,猛一抬头:“你是说……”
“不、不行!长定皇姬到底还是天子之女,若是死在了咱们越国王宫,那你我定脱不了干系!”吕征没有轻易地被吕岐蒙蔽过去,思虑周全之后,连连摇头。
吕岐不由冷笑,说实话,越国如何与他何干呢?
当初,吕征怕天子拘他在安澜城,不肯前去;吕峰更是不敢冒这个险——他们亲父子一合计,便将他吕岐给推了出去。
他也曾想过为自己争取一二,可当时幕僚子谦便同他说,此去安澜,当的是天子之臣,从此之后,与越国再无半分干系。
虽然后来天子并不看重他,而长定皇姬和当初还只是公子琼旒的言喻更是将他当犯人看——可一切似乎都在子谦的谋划之中。
数月已过。
越国将完。
而天子,将换新人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