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子是极想撇开几个儿女的出身、平等地待他们的。只可惜，平日里云銮云玺兄妹二人的光芒太盛，让他想不将目光、喜爱统统堆在他们二人身上都难。
如今，云銮带兵在外，云璧意图谋乱，云玺远赴楚国。只剩下了云莹一人之时，他又唯唯诺诺起来。
让天子如何不又急又恼。
“父皇，要不要，逼他们加快脚程？”
终于，在天子最后的一丝耐心耗尽之前，云莹将话说出了口。
天子深吸了一口气。
可算是把临到嘴边的火给压了下去。
他作势凝思了一阵，才问：“你有什么法子？”
云莹得了天子鼓励，一下子有了信心，沉声便道：“让魏国的暗桩都动起来，扰乱魏国国内事务，逼他回国处理。”
“嗯，不错，堪称我大盛的‘围魏救赵’了。”天子也不想吝惜夸赞的言语，点头道，“只不过，我儿忘了一件事。”
云莹被这忽如其来的甜枣儿冲昏了头，半晌都反应过来。许久，他才忙朝天子一揖：“请父皇明示。”
“如今百国诸侯，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安分。”
天子眼眸微沉，看着云莹，认真道：“无论你想做什么，都需考虑清楚百国诸侯那边的变数。”
这个道理，太子云銮懂，是以早做部署，一方面早早传信给了隐居山林的言喻，一方面诱使西域小国出兵、以卵击石，借机调走京畿大部分人马，给了天子和言喻使空城计的基础。
而长定，或许并不甚清楚需要顾忌那么多，可她心底却像是有个声音在时刻提醒着她要提防、要顾及，加之其平日里展露出来的性情就是如此，又有言喻帮衬左右——是以一举一动都在可控范围之内，并不会引发什么变数。
可云璧不懂。
所以他以为，凭着他那丁点儿的头脑和本事，能算计得了他的父兄、能将这大盛的天下紧紧地握在手中。
云莹，也不懂。
他素来不喜干预政事，在朝堂之上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，统共说的话的数量甚至还没有云玺闯入金銮殿一次说的话多。
也就缺了云玺那种对政事的敏锐嗅觉。
终究，还是差了一些啊。
云莹看天子眼中隐约有失望流露，急忙说道：“若是要考虑百国诸侯，那也可给他们找些事儿做，省得他们护着魏国。”
天子却仍是摇头。
“父皇？”
天子轻笑了一声，道：“你们三位皇子，都有适合自己的路要走、踏踏实实地走，对大盛、对你们自己，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。”
他本想点到为止，可转念又想到云莹是个天真单纯的，只好又道：“太子适合掌握全局，云璧合该安安分分地带兵守着皇城；而你，生性如此，游离于政务之外，倒也不错。”
云莹仍是有些困惑。
父皇强调的，一直都是“本分”，是他们的出身便给他
们限制了路途。
太子的那性子，二哥的性子……可不都是他这个父皇一手引导出来的嘛！
他禁不住，又出声问道：“那，四妹……”
提到小女儿，天子也禁不住笑了出来。一双凤眸之中，溢满了柔情。
他笑道：“你同长定一个女孩儿计较那么多作甚？她胡闹惯了，你也想你们兄弟几个跟着胡闹？那朕岂不是得被你们几个闹得英年早逝？”
云莹：“……”
他什么时候问天子他们兄弟仨能不能像云玺一样胡作非为啦？
好在无需他多说，天子便替他解了惑：“如今这天下局势多变，长定一个娇宠惯了的女孩儿，是某些背后推手的最好的挡箭牌。朕自然也是可以将你这幺儿惯成长定这般模样，而后拿你的胡闹当作朕杀人灭国的理由，你可愿意？”
云莹一愣。
他从未想过，素来颇得父皇欢心的小妹，在父皇眼中，竟只是个谋事成事的工具！
他不由得握紧了双拳。
还是说，皇家，当真不会有真情了？
天子抓起云莹的拳头，用力掰开，脸上依旧带着一位慈父该有的笑。
他道：“长定大大咧咧惯了，又重情义，要么不会去细想这些；就算她知晓了，稍一想也就知道，这是为家人好的事儿，更不会与朕计较。可你不同，你这心思像你母妃，温柔细腻——若是朕当真利用了你，你这会儿只怕是在想千百般的法子自残自尽了！”
“可……”
云莹眼眶微红，似乎还想要争辩一二：“可父皇，倘若四妹也生了一副如儿臣一般的性子，您可还会利用她？您若是不利用她，您还能再利用何人呢？”
知道“真情”这张面具下掩饰着的真相的感觉，并不好受。
天子眼帘微掀。
许久，才道：“没有这个可能。现如今，长定就是大大咧咧、张扬恣意的长定皇姬，再无旁的可能了。”
“倘若四妹日后得知了真相，夜半发梦，梦见父皇您对她的百般利用……您猜，她会不会半夜惊醒，再无法入睡？”
云莹活了这小半辈子，鲜少与父兄顶撞。
唯独这短短一个多月内，两次红着眼睛顶撞那个高高在上、他可望而不可即的天子。
两次顶撞他的父皇。
都是为了他的四妹。
即便，他的举动在天子看来，有些蠢。
他或许知道，或许并不知晓，可他依旧这样做了。
不管不顾地做了。
并非因为他平日里与四妹云玺有多么亲厚。
他……
他只是觉得，他那个恣意张扬的小妹妹，他那个被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小妹妹，应当值得更好的。
她的驸马应当是个出身名门，相貌、才学、品性，样样不缺的青年才俊。
她的婆家应当仔细待她，不求像待亲女儿一般对她，也该好言好语，不要妄图以下犯上。
她是他们兄妹四人中活得最为自在的一个。
她从父皇那儿得到的来自父皇的关怀，也就该是他们四人之中最为纯粹的。
可如今……
她的驸马是个数月前还查无此人、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布衣！
（本章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