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柔细细的品了一口咖啡,然后对孙平露出一个笑容来,问道:“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?”
孙平点点头,嗯了一声。曾柔继续说道:“你有没有想过,有一天离开这个圈子,开始一段新生活?”
孙平笑了起来,这个问题问得让自己有些难堪。权力场中,想要离开,有两种可能,一种是急流勇退,一种是什么都没捞到灰头土脸的落荒而逃,但这两种,都可以归结为一种性质,那就是不可能全身而退。
在权力场中,无论你结交还是与人为敌,归根结底是因为你手中的权力或者你即将获得的权力,而你假若要离开,这个权力就会交出来,权力这个东西,是你的护身符,一旦你失去了护身符,全身而退有那么简单吗?
所以,他看向曾柔,说道:“你还真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呢。”
曾柔轻轻一笑,也不说话,那意思像是我话已经撂这儿了,你看着办。
孙平说道:“其实这个问题,我还真没有想过,为什么呢?倒不是我贪恋权力场,对权力产生依赖、害怕失去权力,而是我现在必须先做好手里的事情,一步一步来,等到了那一步以后,柳暗花明,我自然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。”
曾柔笑了笑,道:“其实这段时间,自从那件事以后,我也开始品尝到一丁点儿权力的滋味,我发现这东西很容易就让人着迷,就像毒品一般,你一旦拿起来,就很难再放下。”
“到不一定,”孙平打断道:“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,本来是没有好坏的,只是在你手里,经过你的改造,而变得好坏罢了。”
曾柔说道:“话是这样说的没有错,但人性本恶,每个人都是自私的,无论他打着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。”
孙平笑道:“你啊,总喜欢从最坏的方面来看这个世界。”
曾柔轻轻一笑,道:“我也想这个世界全是真善美。”
一夜无话。第二天孙平一大早就来到自己的办公室,整理了一下桌上的东西,差不多就到了上班的时候,上午孙平是打算见一见写千乐黄梨事件特稿的那位编辑,所以虽然面上是在看报纸,但心里却在想如何才能说服对方。九点多的时候,冯宇霖例行公事一般的来孙平的办公室里串了一下门,让孙平反应过来自己来这里好一段时间了,还没怎么去其他办公室走动走动,这未免让自己显得有一点端着架子,会在别人心中起意见,当下等冯宇霖走后,他便在外宣的各个办公室里走了一圈儿,和大家聊上几句,加深了一下感情,回来的时候,发现自己办公室里多了两个人,一个是于琪,而另外一个,估【#…www. …~最快更新】
计应该就是自己要见的那个人了。
这是一个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的女人,穿着一件黑色的西装,齐耳的短发,瓜子脸,不过气势有些凌人,不过抛开她这股气势,孙平发现她身上流着一股文字工作者应该有的恬静,只不过这两种势同水火如两个极端一般的气质融合在一个人身上,就有些让人不舒服了。
于琪正在和她说着什么,听到脚步声,便回过头来,发现孙平进来,便招呼道:“孙副科长,你回来啦?”
听到于琪这么一说,这个女人也抬起头来看着孙平,孙平冲她笑了笑,道;“你就是许静吧?”
她点点头,孙平对于琪说道:“你这算是招待不周嘛,还不给人家沏茶?”
虽然看上去是责备,但孙平用一种调侃的口气对于琪说了出来,于琪脸色一红,当下赶紧给许静泡了茶,然后对孙平说道:“你们谈,我出去。”
于琪出去以后,孙平清了清嗓子,装作不经意的说道:“你那篇文章,我拜读过了。”
许静嗯了一声,不咸不淡的说道:“是吗?我只是把它当作一篇普通的文章来写。”
孙平楞了一下,发现于琪在心里有些排斥自己。中国的文人,其实是很复杂的,他们一方面脑子里幻想着“仰天大笑出门去,我辈岂是蓬蒿人”那种春风得意,一方面在遭遇到现实的残酷压力后,又会生出“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,使我不得开心颜”的清高劲儿。
很显然,许静在第一印象里,就把孙平当成了一个反面角色,阻止自己披露社会的阴暗面,典型的官僚作风。不过孙平和文人打交道的时候很多,知道他们这种敏感的脾气,当下便笑了笑,道:“这就不是普通的文章了吧?我曾经也写过一些文案,也常接触到你们这一类人,通常在写这些东西的时候,都会愤怒得不能自已。”
许静说道:“借您吉言,大致是这么一个样子。”
“我就说说我们之所以压着这个稿子的意思吧,”孙平说道:“首先,这篇文章,有一定的导向性,上面的意见是,这件事并不是政府工作失误所造成的,但却能诱发群众对政府部门的反感;其次,千乐政府方面已经在着手处理这件事了,这个通稿如果发出来,势必会影响到他们一定的工作积极性。”
许静正想反驳,但突然就发现孙平是在用一种柔和的口气在和自己说话,不同于以往自己被卡住的稿子,通常根本就不给自己什么理由,不行就是不行,撑死了加上一句这稿子有待斟酌,而像今天这样专门把自己叫来,语重心长的对自己说这些,那还是许静从事这一行以来,
天子第一遭。
但文人一般嘴上是非常硬,不会轻易告饶的。许静想了想,然后对孙平说道:“好,就算你说的这些东西都在理,但农民们损失那几千万和几年的时间,就这么算了?”
孙平说道:“这个我相信政府会处理好的。”
许静打断了孙平的话,然后从自己放在身旁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叠资料来,递到孙平面前说道:“我还想请你看一下。”
孙平拿过这些资料,一边翻看,许静一边在旁边解释道:“这些资料表明,千乐政府不可能一点问题都没有,我相信你也清楚,报道这些事情,我们向来是十分小心谨慎的,我经过了多方渠道收集来这些资料,加上自己所做的调查,材料和调查都十分翔实,应该没错。”
孙平嗯了一声,他也知道对于玩文字的人来说,这些费心收集起来的材料,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,每个字都包含了自己的心血。而且话又说回来,现如今的体制和社会背景下,没有人敢说自己什么都没干,有个具体的例子就是最北方的一位副局级领导,曾经给总理写过一封信,说我什么都没干过,我骄傲我自豪,结果他就被骄傲自豪的下放到基层去了。
但这些都是可以在私下里说、却又不能搬到台面上来说的东西,孙平不可能照着许静的话往下面说,毕竟所站的立场不同,直接可以导致结果不同,所以孙平一边翻阅着许静的资料,一边回答她道:“你这份资料做得非常细致,占有的材料也的确能够说服人,而且我也看得出,你并没有将你掌握的所有情况甚至是一些令人发怵的内幕都出来,留了一些余地。”
许静脸上闪过一抹笑意,显然是被孙平夸得心情有些不错,孙平见她心态发生了变化,塞过去的胡萝卜奏了效,当下紧接着话锋一转,便附送上一记大棍:“但是,这么大的案子,况且又牵扯到外地和几年前的事情,不是你几天的调查就可以查清楚的。”
“当然了,”孙平又换了口气说道:“千乐的这件事,我也曾经有所耳闻,但我知道的,只是单方面的情况,算是道听途说,并没有实际的证据,如果这篇稿子发出来,对薄公堂,你的这些东西,没有实打实的证据,是算不得数的。”
“综上所述呢,你的这篇文章,”孙平继续说道:“如果站在媒体声援、舆论关注的角度上,的确是可行的,但对问题的解决,却不见得有多少实质性的帮助,解决问题,还得靠千乐市市委市政府的相关领导的重视,可你如果把这篇报道发出来,就会让有关领导处于被动的局面,反而不利于解决问题。”
许静的脸
色有些难看,看着孙平说道:“照你这么说来,我岂不是做了一件对不起千乐人民的事情?”
孙平摆摆手,继续说道:“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,但你也知道,有时候好心也会办坏事,特别是这种牵涉到农民利益的事情,弄不好就引发群众性事件,我当然不是说你引发群众性事件,你对这个事情做了客观的报道,这本没有什么不妥,问题是后续事件以及可能引发的连带效应,就不一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了,现如今,砸门国家因为舆论引导上的失误而造成的群体性事件,有日益增多的趋势,所以啊,咱们要严格把关,随时注意,毕竟你也知道,有的东西,就是个火药桶,甚至连导火索都给你架上了,你一不留神把这火药桶点着了,那才是最大的罪过。”
说完,孙平把手里的稿子递还给许静,许静一手接过,装进自己的公文包里,然后对孙平说道。
“你们就这么怕群众?政府害怕群众,没道理呀!中国的百姓,天生就有一股服从的性子,只要不是砸了人家的饭碗,人不可能和政府过不去的,他们只是维护自己最基本的利益罢了,只要政府愿意切合实际的开展工作,有效的解决他们需要你来解决的问题,人家会跟你过不去吗?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