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哲说完以后,会议室里在一瞬间陷入了沉寂,一点声音都没有,甚至连呼吸声,都可以听到。
显然,同孙平一样,在场的很多人对这个会议是没有思想准备的,尤其是几位在这次会议中行政级别属于底层的公安部门人士。
虽然王哲嘴上说的是治安问题,但这治安问题,可大可小,小的,王哲和付青山不可能这么晚了这么神神秘秘的开会,所以,只能往大了想。
治安者,谓治理百姓使之安定;谓政治清明,社会安定。指社会秩序安定,亦指维护社会秩序安定。这三者,无论是百姓、政治、社会,都指向了一个东西,那就是安定。
所以,王哲所要说的,也就很容易解释了,妨碍这安定的东西,是什么?当然,不可能是偶然的突发性恶性治安案件,而是那种本来算是影响安定但却常发被人习以为常的治安问题。
而这种治安问题,说不客气一点,不过是权力利益链上的一部分罢了,它们受权力的保护而生存,就比方说在玉锦县,如果把陈果看作是一个常态性治安问题,而陈良锋就是为这个问题提供庇护的保护伞。要解决这样的问题,非常简单,那就是根除权力变现行为。
而实际上,每个人一旦掌权,都会面临一个问题,那就是权力变现。为什么要权力变现?因为你在得到权力之前,必定会投入财力物力,大小由你获得权力的大小而成正比。不权力变现,你以前的投入就无法收回,你就没有更大的投入获取更大的权力。而这个变现的渠道一旦形成,手中的权力必然会全力以赴的保护这个渠道,两者相互依存,必然狼狈为奸,以至成为一丘之貉。
但就是这么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,对于在座的各位来说,却又是很难说出口的,这种问题对于公安部门的诸位来说,是见者有份,特别敏感的。他们不能甚至于不敢轻易表态,得让纪委书记和公安局长先定个调子,他们在根据这个调子,决定自己说话的尺度。可这件事对于纪委书记和公安局长来说,同样也是个难题。不客气的讲,他们平日考虑的,更有可能是官场上的事儿和权力斗争权力平衡,社会治安那是下面人的事儿,自己没事儿挂在嘴边提一下,仅此而已。
魏翔骤起眉头,他不能随便说,这要随便说了,很有可能会成为笑柄。市长和市委书记突然召开这么一个会议,到底是个什么意思,没有明确,但绝对不是无的放矢。在没有明确领导真实意图之前,把自己观点扔出来,是很容易节外生枝的。避实就虚的唯一办法,就是把领导的话重复一遍,然后隔岸观火,看其他人怎么办。
所以,魏翔趁着王亚龙还在思考的时候,突然出声说道:“我们今晚的会议,重点解决王市长和付书记提出的这三个问题,这三个问题,归结起来,就是两个问题,一是这些常态性的治安问题,有没有?没有,那好说,如果有,那就有了第二个问题,我们应该怎么做?所以,我们今晚的会议,就是要解决这两个问题:有没有、怎么办?”
这就是典型的官场老油条说出的话,看上去说得头头是道,其实就是打了个太极,传了一脚球,把王哲的话重复了一遍,没有任何实际意义,毕竟对魏翔来说,与其让他讨论黑社会,倒不如讨论他更擅长的纪委内部官场结构。不过这话却堵住了江州市公安局长王亚龙的嘴巴,纪检部长把市长的话重复了一遍,公安局长还能再重复一次吗?
估计这会儿王亚龙在心里不知道骂了魏翔多少遍,但话还是要说的,而且还不能打太极,王亚龙没辙,只得硬着头皮说道:“这个问题,的确是如今我们江州、甚至是我们国家在社会转型时期,一个极其特殊敏感但又不得不面对的问题,在有些省份,比如经济发达或者经济落后的地区,这种情况显得极为突出,当然,在这种问题上,我们不能以点带面,就咱们江州市来说,州市的经济虽然在西部位居前列,但社会却很稳定,治安形势非常好,所以我觉得尽管在某些地区,可能存在带有黑社会性质的治安问题,但并没有形成常态,只是偶然。”
这话说得很臭,比香港脚还臭,听得李建都忍不住抽了抽鼻子,心说王亚龙不知道是怎么被付青山看上的。且不说在开会的时候说话一定要有理有据不能放卫星射高射炮,你见风使舵、两头骑墙总会吧?且不说是王哲遇到了,事实摆在那里,就是今天开这个会的意思,难道就是把你们这么晚的叫到市长官邸,搞得隆重又秘密,然后承认咱们江州市歌舞升平,社会阴暗面神马的,都是浮云?即便是王亚龙是付青山的人,有捧脚之嫌,但话也不能这样说吧?
草包,绝对的大草包。李建悄悄的看了付青山一眼,发现他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,毕竟王亚龙是他的人,在这里丢的,自然也是他付青山的脸。
果然,付青山是不准备让王亚龙继续丢脸丢下去的,当下便打断了他的高谈阔论:“王局长,我注意到了你的用词,你说存在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。那么,你能不能说说这些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有些什么特点,以及分布情况?”
王亚龙本来就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,没想到自己的头儿突然来这么一句,他是高中毕业,算是个粗人,虽然后来通过各种渠道弄到
一个本科学位,可他本来心里,是没有多么缜密的心思,当下便卡在那里,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付青山自然是知道他肚子里有多少墨水,当下掉过头去,看着场中其他人说道:“蒋处长,对社会接触应该比较多,而且直接接触案子,手上的情况掌握得比较多也比较全面,你们说说。”
蒋伟是治安处长,也是个直人,他说:“付书记,您是要听真话,还是假话?”
付青山笑了笑:“好,那我先听假话。”
蒋伟说道:“在党的英明领导下,在各级党委和各级领导的英明决策下.我们的社会蒸蒸日上,我们的生活更上一层楼,群众如沐春风,如春登台,怎么可能有黑暗存在?既然没有黑暗,那这种常态性的治安问题,怎么可能存在呢?既然不存在,那付书记和王市长所提到的东西,根本没有任何意义。”
王亚龙的脸色有一些难看,不过蒋伟虽说算他手下的人,但却是王哲的人,王亚龙拿他没辙。付青山摆摆手,说道:“好了好了,我要听真话。”
蒋伟说道:“真话也很简单。大树底下好乘凉,如果是一棵大树,树下的阴影就大;如果是小树,树下的阴影就小。这些都是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,是阴暗的,您说,这些阴暗的地方,最容易滋生些什么?自然就是腐败,就是犯罪,就是这个社会的阴暗面。我负责江州市的治安工作,您作为市委书记问我,江州市的治安情况如何?我回答您,还行。您问我,江州市有没有刚才提到的常态性的治安事件?我回答您,有。您问我,多吗?我告诉您,我不知道。您问我为什么不知道,我刚说了,大树下有大阴影,小树下有小阴影。大叔拥着小树,小树靠着大树。这些阴影是怎么形成的呢?就是因为这些大树。”
“我说的或许有些人不爱听,我们如今的官员制度,其实和封建社会时期,是差不离的,说白了,就是官吏。官的权力大,不受约束,吏从属于官,对官俯首帖耳,言听计从。当然,表面上看,我们的官是有约束的,而实际上,更多的是官的自我约束,因为约束官员的人是吏,就好比一个小学生去要求一个大学生不许谈恋爱一样,吏怎么可能约束得了官?”
蒋伟的话引来了下面的一阵轻笑声,他顿了顿,等声音静下来以后,继续说道:“这权力,就像是一把伞,如果你不把它撑开,它就是一跟直直的柱子,一切想要躲在后面的东西,都无处遁形;相反,如果你撑开它,结果我不说大家都明白。”
“根据丛林法则,能够长出几颗参天大树,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,所有的护林人员
都知道这个道理,他们会很小心的修葺这颗大树,防止它夺取周围不属于它的养分。但在我们的权力丛林里,如果长出大树,本来应该负责修葺的护林人却没有这个能力,是处理不了?还是没有想过处理?我不知道。”
“照你这么说,这种问题,在我们江州市,还很严重了?”王哲出声询问道。
蒋伟答道:“别人怎么看,我不知道,就我了解而言,在江州的各地,都有一些利益团体,这些团体,一方面有权力再对其进行保护;另一方面,他们以各种手段回报权力。所以,这些团体的背后,有一棵树甚至是一片树林,我们治安科甚至我想包括刑侦科,手中都压着一些案子。这种案子,我们心里都清楚,如果按照法定程序,要破不难,但却成了悬案。为什么?我们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,但当我们执行的时候,那些人躲进树后树丛里,我们执行不了。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