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1章 刀兵之祸
于洋查看了额角伤口,翻起黎元眼睑看了看,又将双手和唇齿检验一遍,最后把全身上下逐寸摸索一遍,验了好一会儿才起身。
朝李昶微微摇头,然后开口道:“全身上下只额头一个伤口,也是致命伤,没有窒息和中毒迹象,尸体已经开始散僵,血迹干涸发黑,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日未时到申时之间。”
李昶面沉似水,他不信会有这么巧的事情,吴慎的奏折刚递到京城不到三日,黎元便畏罪自杀,黎元一定知道某些内情,所谓自尽,即便尸体上验不出来,也一定另有原因。
李昶回过头看了吴慎一眼,怒极反笑,开口道:“黎元此人死的真是时候呐,我的吴大人!”
随即一撩衣襟,跨出牢房,朝狱外走去,这哪里是畏罪自杀,分明是杀人灭口。
吴慎吩咐狱卒将黎元的尸首抬离狱中,于洋只是粗略验看,黎元大小也是朝廷七品官员,死因还需详查备案。
李昶的愤怒一半是真的,吴慎太张狂了,他自认为做的干净,自己从尸体身上取不到证据,即便是怀疑黎元的死是杀人灭口也毫无用处,在没有实据的情况下想要撼动一方大吏是不可能的,这便是他最大的依仗。
另一半却是装的,他想要营造出一种毫无耐心和城府的假象,用来麻痹吴慎,一个养气功夫都练不到家的官员多半会为人所轻视,他需要时间,等待高乐的到来,在这一段时间内,他要尽可能让吴慎松懈,从而尽可能保留更多证据。
吴慎快步追上李昶,那个管家也赶忙紧随其后。
“李大人,黎元身为粮仓直接负责人,仓中起火,万石粮食付之一炬,其罪不容恕,无论怎样,砍头的罪名是跑不了的,与其被砍头,还不如狱中自尽,保个全尸,这是完全合理的。”
李昶愤然转身,嘴唇抖了抖,终是深吸一口气开口道:“好,吴大人,咱们暂且不论黎元狱中自尽这一事,下官只问一句,粮仓被焚,为何吴大人还要二次征粮,听闻名义是战事吃紧,粮饷不济?大人可知城外妇孺奔号哭饥于道,此刻只怕饿死之人已不在少数,大人当真不将百姓生死放在眼中么?”
吴慎愣了愣后开口道:“这些是你进城之时所见所闻吧?”
李昶只是盯着他的眼睛,一声不吭。
吴慎长叹一声,神情有些挫败。
“李大人你有所不知,本官征粮的名义虽不实,却也不假,枢密院去岁密函与我,说金军异动,一年之内恐有大战之嫌,青阳向来为征粮重镇,一旦起了战端,你信不信不用一月枢密院筹粮的文书就会放在本官案头?”
“本官为一方牧守,肩负的不止青阳百姓生计,还有朝廷筹粮纳饷的重任,如果此时不趁着城中还有粮食抓紧征粮,等到明年四月,青黄不接之时,一旦真的起了战事,你让本官去哪里征粮?届时前线将士饥不果腹,又如何能抵抗外虏?因此,这是万不得已,却又是不得不为的事情,本官宁可担个不体恤百姓的酷吏名声,也绝不能接受我军儿郎因粮饷不济而溃败于前,届时死的将不止是区区几个妇孺。”说到此处,他的神情变得极为决绝。
说罢他正色道:“至于黎元,若然不是需要等着陛下查问,他的脑袋都留不到现在,出事的当晚本官就会亲手取了他的项上人头,李大人,我知你前来查案,任何人都是你怀疑的对象,但黎元这个人,即便是我当着你的面亲手杀了他,相信陛下也不会拿我怎样,从粮仓被烧的那一刻,他的脑袋就已经没了,这种罪名,即使是夷三族都说的下去,如今他身死狱中,都算是讨了便宜!”
李昶心中虽不尽信他的话,却也觉得吴慎所言并非纯粹的信口开河,危言耸听,居安思危的道理他是知道的,渎职罪大的道理他更清楚,吴慎说的半点不假,黎元自尽算是最好的下场,吴慎言之有物,所说绝非仓促间给自己找到的开脱理由。
李昶拱拱手道:“吴大人,下官一时失态,还望你见谅。”
吴慎恢复笑态,摆摆手道:“李大人也是心忧百姓,才会如此愤怒,本官倘若因此介怀,岂不是成了个真小人。”
李昶放松下来道:“吴大人好肚量,只是黎元身死,线索便只能我自己寻找了,只是下官有一事想请教吴大人。”
“李大人但说无妨。”
李昶抬起头看着吴慎的眼睛道:“我和于洋在到府衙的路上,耳闻此次粮仓被焚似乎另有隐情,好像……有灵异之物参与其中。”
吴慎眼角抖了抖,随即开口道:“你我都是读书之人,邪魅之事,除非亲眼所见,否则是断然不会相信,想是事发突然,民间以讹传讹罢了,李大人大可不必当真。”
李昶突然展颜一笑,“如此甚好,下官断案多年,奇绝之事也不是没有见过,不过却都是心怀叵测的歹人故布迷阵,下官相信即便是邪魅作祟,煌煌天威之下也必然无所遁形!”
他最后一句话咬的很重,拱了拱手道:“如此下官便先告辞了。”
吴慎脸色不太好,扯了扯嘴角道:“李大人尽管放手查,需要本官的地方尽管开口。”
李昶点点头,转过身朝府衙外走去,于洋朝吴慎拱拱手也跟了上去,吴慎看着他二人离去的背影,神色阴晴不定。
李昶从始至终未曾提及粮仓是被盗一事,吴慎是青阳的一把手,如果说这么一桩瞒天过海的计划他毫不知情,那是不可能的,这个人言辞锋利,头脑敏捷,李昶适才与其交锋未占一丝上风,自己所有的反应都在他的掌握之中。
走出府门,于洋压低嗓子道:“咱们接下来去哪?”
李昶道:“再去粮仓一趟。”
于洋诧异道:“不是已经勘验完了么?”
李昶轻笑道:“这次是查给别人看的。”
李昶和于洋再次到了粮仓,一番走马观花,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离开了粮仓。
从暴露身份的那一刻起,李昶便清楚,幕后之人一定会紧紧的盯着自己和于洋,李昶如今所作所为只为一个目的,那就是拖延时间,自己高乐看到那封信后会知道怎么办,只要等到明日高乐带兵一到青阳,就可以摊牌了。
他们看完粮仓,李昶皱着眉头走入了街市,街市之上叫卖声不绝,多是卖一些皮料和绸缎的,粮食稀缺,唯一可以贸易的便是这些服饰意料了。
路过一个小摊,一个小贩拉住了李昶的胳膊道:“这位爷,您瞧瞧这些皮料,绝对保暖。”
李昶本意便是遛弯,吸引视线,见小贩拉住自己,停下身,摸了摸那张皮草开口道:“是上好的料子,从山里打的吧?怎么卖?”
小贩得意一笑:“那是!这皮草都是从今年刚打的野兽身上剥下来的,便宜的紧,一件收您一百文。”
李昶愣了愣,“这么便宜?这皮草的料子恐怕不止百文吧。”
小贩咧嘴一笑道:“这位爷您有所不知,最近不知怎的,皮草行突然涌进一大批货,多的都卖不出去,平时这料子怎么也得三百文,现在卖一百文已经很不错了,我是个实诚人,不会赚那黑心钱。”
于洋也看了看摊子上的皮草,点了点头道:“是好料子,这料子比陇东那块儿的色泽都要好些,即使在陇东也是供不应求,没想到在这青阳反而多的卖不出去。”
李昶握着皮草的手一僵,神色巨变,转过身死死盯着于洋嘶声问道:“你说什么?”
于洋被他弄得一愣,犹豫道:“我说好料子啊,在陇东都卖不了这么便宜。”
李昶顿了一会儿,脸色突然变得煞白,手抖的厉害,于洋见他神色不对,紧张的问道:“你怎么了?是不是想到了什么?”
李昶神情呆滞,不停嘀咕道:“但愿是我错了,但愿是我错了……”
扭过头看向小贩急声问道:“你的料子从哪里进的?”
小贩被他弄得不知所措,结巴道:“泰山记皮草铺。”
“在哪?”
“往南走,据此不过里许。”
李昶扭过头,几乎是跑着向南而去,于洋赶忙跟上,只留小贩原地发呆一会儿后嘀咕一声:“魔怔了?”
当于洋气喘吁吁赶到泰山记铺子后,看见了握着一张皮草发抖的李昶。
于洋匀了口气道:“你怎么了?”
李昶涩声道:“他们怎么敢!”
“什么怎么敢?”
李昶扭过头看着于洋,双眼泛红,“老板说这些皮料是从胡商那里进来的,整整十车的皮草,被城中最大的三家皮草铺以极其低的价格瓜分了。”
于洋愣了愣问道:“那又怎么了?”
李昶痛苦的闭上双眼,“十车啊,这些胡商不远千里而来,将这么金贵的东西贱价批售,难道他们是傻子么?既然不是傻子,那就一定另有目的,可你想想,青阳有东西能够让这些胡商如此糟践那些辛苦狩来的皮草?”
于洋眼睛蓦地睁大,满眼的不可置信,青阳是粮都,对于游牧民族来说,最金贵的东西不是皮草金银,而是粮食!
李昶满脸挫败,即便他曾做了最坏的设想,也只是认为是某位藩王私蓄粮草,图谋不轨,可他从未想过会有人丧心病狂到敢资敌以粮,这是何等的狼心狗肺之徒才会做出的事情。
而今一切都晚了,那批胡商走了最迟也有三日,没有人再能截回那批粮草,朝廷马上会有刀兵之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