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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时日正当午，但山中苍翠蔽日，清淡日光穿透层叠浓雾，山风卷着花叶一吹，呜呜轻响，雾气渐褪，人影渐深。
邢常安莫名就想起长安城内，刚刚落幕的武林大会。
今年的武林大会提前到七月十五，为期五天。
只是尚安坊内外难免有人私下议论，这正日子着实不是个好兆头，七月十五中元节，鬼门大开三日，这不就提前收了十二条人命，连前任武林盟主都两腿一蹬，入了阎王殿。
邢常安原本对此说法嗤之以鼻，自诩子不语鬼力乱神，此时此刻，看着那一团破雾而来的人影，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
只觉吹拂周身的山风亦透着阴恻恻的冷寒之意。
明明是仍旧燥热的夏末，他却不自禁鬓角生冷汗。
却觉眼前忽然一片银白光束劈开山雾，砸落地面爆起一片白光，随即天际闷雷滚滚，竟是山雨欲来之势。
灰毛秃驴驴毛倒竖，嗷嗷嚎叫，撒开蹄子想跑，大概是发觉主人没动，于是闷头在三人周边打圈。
若少朴和付长生已按上兵器，顺带踹飞不时阻断正面视野的灰毛秃驴。
伴随灰毛秃驴划出的半空抛物线，邢常安回神稳住心惊，断喝一声，“谁！谁在那里装神弄鬼？！”
“七刹楼行四，鬼四。”人影于电闪雷鸣间现出山雾，歪头活动着脖颈，语气沉冷，“奉七刹楼楼主之命，来取汀州城三碗岗，里衙门下家若少朴、付长生性命。”
七刹楼好快的手脚！
才现身长安城查探尚安坊命案之事，转眼就追上了他们！
早在渡口镇，七尺长柄双斧被诬陷为杀人凶器时，若少朴和付长生就知道，曾经灯下黑躲过七刹楼在江南势力追查的侥幸之运，恐怕再撑不了多长时候。
糊弄得了一时，却糊弄不了一世。
七刹楼的人果然不是傻子！
留名不留命，这一遭照面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。
只是当初在燕阕阵中，却是未探清楚鬼七的全部本事，就借释无道、邢常安等人之力，联手弄死了鬼七。
若少朴和付长生不敢对来人掉以轻心。
从排行来看，鬼七也许是七刹楼楼主中最弱的一个。
付长生抖开缠着长斧的烂布，沉身挡在最佳防御范围之处。
若少朴拽着邢常安往后推，低声道：“护好灰毛秃驴，事有不对就跑，别管其他，保住自己的小命先。”
邢常安心下感动，又觉得阿朴哥交待的任务有哪里不太对，此刻却不敢拖后腿，回身怒抱灰毛秃驴的大腿，急急钻入近处的矮丛，探出脑袋观望。
“躲也无用，一个都跑不掉。”鬼四慢悠悠站定，视线顺着鼻梁看向面前二人，语气不屑，“原本七杀令只要你二人的性命，现在你们连杀我七刹楼三位楼主，楼主有令，凡是和你二人身边的人，都一起杀。你们要垂死挣扎，我鬼四就陪你们玩玩。”
说着抽出背在身后的武器，勾唇笑道：“再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，往洛阳城和京城的路线，都有七刹楼的人追击堵截。想来你们这一行其余三人不管是往哪里去了，这会儿也应该碰上了我七刹楼的人。这便是楼主心慈之处了，就是死，也让你们死在一起，好在地下做伴。”
听这话，七杀令所说鬼六被里衙门下家暗杀一事，竟不是噱头，而是真事。
鬼六是被谁暗杀的，鬼五的一息颓又是谁下的。
他们只杀了鬼七一个。
这锅可不能背。
若少朴脸色一肃，面不改色的扯淡，“都说七刹楼刀下都是明白鬼，你这话我却不明白了。你们七刹楼死了三位楼主，和我们有什么关系。”
付长生亦是面不改色的撒谎，“要说那鬼七，却是死于燕阕阵中，这脏水可不能乱泼。”
燕阕阵是燕山老道的手笔，有种找死人算账去。
“牙尖嘴利，少年人就是嘴皮子利索。”鬼四也不急着动手，亦懒怠争论同伴之死，只道：“旁的不论，你们只要肯交出关帝像和七字令牌，我就留你们全尸。”
若少朴抽刀在手，眨眼道：“这却是爱莫能助。关帝像并不在我们手中，江湖上人人都在找关帝像，好巧，我们却是没兴趣。”
付长生双眸微眯，“至于七字令牌，你们既然和大胡子有渊源，查了这么久就该知道令牌作为证物，已经锁进了京城刑部，找我们要却是找错了人。”
“放你娘的屁！”鬼四神色突变，切齿怪笑道：“跟着你们的释无道，他师父燕山老道乃燕山七笑吏之一。还有那个青阳裘家出来的公子哥儿，他爹裘冶原亦是燕山七笑吏之一。还有你二人在里衙门的中间人，诨号瘸叔的老家伙，正是燕山七笑吏的老大。要说你们不知关帝像，不识七字令牌，我鬼四两个字就倒过来写！”
爱倒着写就写去。
若少朴和付长生一脸冷漠，撇嘴道：“七刹楼既然查出了令牌之主的真实身份，只管去找燕山七笑吏这正主儿去。追着我们又有何用，大叔，你也太本末倒置了。”
心下却惊疑不定。
张捕头没查出来，七刹楼却一口咬定，瘸叔是燕山七笑吏的老大！
以迄今为止的种种线索来推论，算是情理之中，却是意料之外。
窝身矮丛下的邢常安如遭雷劈，一脸愕然的跌坐地下。
鬼四闻言似有犹疑一闪而过，嘴中诈道：“早在你们这一行人离开汀州城前两天，裘冶原和瘸叔就不知去向。怎么，来了北地一个多月，你们这一窝蛇鼠，竟还没来得及碰头？正好，先拿下你们的人头，我七刹楼自会和燕山七笑吏算算这笔总账。”
裘老爷和瘸叔已经不在汀州城？！
若少朴和付长生对视一眼，大感意外。
心下却更加清明。
燕山七笑吏再有本事，也做不到远程操控命案。
燕山老道，武林盟主，甚至猝然死于一息颓的鬼五，恐怕都是由燕山七笑吏这背后黑手，推进的这一桩桩连环命案。
那个逗比属性，总是乐呵呵的裘老爷。
那个三年寒暑，照顾提携他们的酒鬼瘸叔。
手中却不知沾染了多少人命。
挖坑给谁跳不好，为什么偏偏是他们？
若少朴和付长生心下拱起一团邪火，不再拖延观望，顿时恶向胆边生，抄起武器，闭嘴动手。
山风忽而大作，云团时卷时舒，电闪雷鸣过后，空气骤然沉闷燥热。
兵器交击，蜂鸣大作时，骤雨急下。
天地间笼下一道又厚又浑浊的雨幕。
噼啪雨声中，泛起山石泥土特有的腥味儿，斗成一团的三人如鬼魅晃动，看不清招式动作，只听猛喝声、铿锵声。
周身雨雾如有实质，生生破开一块乱战之地，三人点地落脚处，竟无泼洒雨水，星星点点，仍旧半干。
邢常安看得眼花缭乱，将自家老爹的惊天身份抛之脑后，一时无法呐喊助威，只得用衣摆兜了一堆碎石，瞅准时机当暗器，砸向三人缠斗的空档。
可惜一砸一个不准。
若少朴小腿肚挨了一下，被邢常安气笑了，“别添乱！”
邢常安忙抱头躲好。
雨中乱战，胜负难分。
原本三人脚下的半干地面，已有不知是谁的血水滴落。
若少朴借着一击空档，急退几步，稳住身型对付长生道：“山地险峻，这里不是干架的好地方，师兄，你引个路。”
他抽出残影刀，已看准一箭地外开阔之地，一面临着山路，两面临着山涧以及不知深浅的断崖，将鬼四引过去，直接用残影刀一辟，先设法把鬼四弄下山崖再说。
大雨滂沱，此地不是恋战之处。
等了一息，却不见付长生回应，若少朴错眼一看，顿时嘴角抽搐。
只见付长生默默在他脖颈后举起了手刀，见若少朴看过来，笑微微道：“久战吃亏，不如触发藤蛊，杀个痛快罢师弟。”
把师弟中的蛊毒当杀手锏用合理吗？
若少朴大翻白眼，磨着后牙槽道：“师兄，我怕待会儿一失控，先挨揍的人是你。”
付长生摸了摸鼻子，瞥一眼再次杀将上来的鬼四，到底顾忌着邢常安和灰毛秃驴的性命，遂脚下发力，窜向鬼四，且战且逼近，凭着一身蛮力，硬生生将鬼四逼向一箭地之外。
邢常安扛起灰毛秃驴，誓要于哥哥们同进退，默默换了个地方观战。
若少朴举起残影，正待付长生闪身就劈向地面，却忽闻山地徒然大震。
最先惊动的却是灰毛秃驴，它似心有所感，撒开蹄子窜出矮丛，慌不择路的往外冲。
鬼四一招击向分神的付长生，退向山路一面，放声大笑道：“我不过打个头阵，七刹楼名下多少人马，此刻想来已发现我留下的记号，这会儿正奔着此处而来。任你二人如何本事，对上我一人尚且费力，何况是数百号人！”
妈了个蛋，居然有援手！
若少朴和付长生交换了个眼色，放弃原先的计划，二人并做一处，窜向鬼四。
雨幕忽而改变方向，朝着若少朴和付长生兜头扑来。
二人身形微顿，惊觉周围空气的波动有异，紧接着就听耳边掠过一阵疾风。
尚未定睛看清，就听鬼四爆喝一声，随后砰的一声砸向山路一侧的山壁，一口鲜血喷出三尺远。
雨水混着鲜血，血腥味霎时浓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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